这不是哥德巴赫猜想，这是一道民生保供考题。

每一次，站在贵州省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的万丈崖前，来自重庆涪陵的张开明都要思考这道难题：如何确保1‰=100%？

从2003年到2023年，张开明已整整解题20年。每一年，至少要重新解2次。

巡线工用油锯清障

1‰是指从贵州道真到重庆涪陵的35kV新民线，每年输送电量约8000万千瓦时，是三峡水电站年均向外输出电量约800亿千瓦时的1‰。

100%是对受益于35kV新民线的4万户用电家庭而言，这条线就是100%不可或缺的宝贵电力来源。

很多人都会记得2003年长江三峡水电站首台机组发电投产，但很少人知道这一年35kV新民线正式向涪陵输电 。一个8000万千瓦时，一个800亿千瓦时，源源不断的电能，犹如大江与小溪，流进千家万户，点亮一座座城市、一个个乡村、一户户家庭，点亮一个个美好的夜晚星辰。

今年53岁的张开明，是重庆川东电力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重庆川东电力”）输电运检班副班长。每一年，他和同事至少要对35kV新民线巡线2次，每一次巡线，都如同解一道难题。

如何确保那1‰成为后面的100%，是4万户用电家庭给张开明等电力保供人出的一道民生考题。

这题，该如何作答？

万丈悬崖 行路惊魂

山清水秀的重庆，电力自给率70%左右，需要外购电。相邻的贵州水资源丰富，就是重庆重要的外购电来源，其中贵州距离涪陵最近的县就是小水电众多的道真县。

35kV新民线起于道真的新民河附近，那里地处云贵高原贵州北部向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山高谷深，数百上千米的山谷落差司空见惯。

今年11月下旬，重庆川东电力的“35kV新民线小分队”又一次踏上了“护线之旅”。这一次，他们将对35kV新民线及其关联电站进行专项安全隐患排查，为冬季稳定用电做好充分保障。在涪陵前往道真的路上，张开明主动当起“导游”，给随行记者介绍这次行程的相关情况——虽然现在道真距离涪陵只有2个小时的车程，但2003年3月，张开明和同事第一次对35kV新民线进行巡线时，留下了“遥远”的印象。那时，35kV新民线整条线都没有成型的山路，更别提能行车的公路，大伙儿只能沿着35kV新民线步行，靠双脚走出一条巡线路来。

“第一次巡线，70多公里的35kV新民线，我们分组走了10多天才巡完。”张开明说，现在条件好多了，可以开车进山再进行人工巡线。

张开明（中）用测温仪检查电力设备温度

第一次巡线还未进入山里就让张开明提心吊胆：“一位偶遇的当地村民见我们往深山里走，好心提醒要小心五步蛇。他告诉我们，他就是因为不小心被五步蛇咬了手臂，为了活命而不得已失去了一只手。”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张开明的脸上还会浮现后怕的神色。

因此，除了测距仪、照相机、扳手等常规巡线装备，每次对35kV新民线进行巡线时，大伙儿还会带上砍刀，并穿上特制的大头靴。“大头靴的鞋底和鞋头部分做了特殊处理，这既是防五步蛇和树桩尖刺，也是为了在脚不小心卡进石缝的时候，可以保护脚趾。”张开明说。

同样，砍刀的用途也很广泛，既可以防五步蛇，也可以用来清理线路障碍，亦能在没有路的山林里砍出一条路来。

到了2010年，35kV新民线的沿途才逐渐通了公路。今年11月的这次专项隐患排查，藏于深山河谷的华源电站是终点，也是35kV新民线的一个起点，到那里要从一个名为“万丈崖”的悬崖经过，单听地名就可知其险峻。

“这条路是2017年才硬化的，之前没有护栏，路面刚好够一辆车过，路的一边是崖壁，另外一边就是落差五六百米的悬崖。”汽车行经“万丈崖”时，张开明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跟记者打趣道，“险峻也有险峻的好处，可以欣赏到大多数人都欣赏不到的风景。”

听着张开明的介绍，记者斗胆伸出头往崖下看了一眼——哪有令人惊艳的风景，只有深不见底的山涧！回过神来才发现手心渗出了冷汗。

到达目的地华源电站后，记者仍心有余悸，忍不住问张开明，大家是如何克服这些困难的。张开明听后爽朗一笑，声音铿锵有力地说：“35kV新民线在这里，电站在这里，所以我们在这里。”

高科技+老办法巡线才能全覆盖

“巡线工作不是沿着线路走走看看，必须‘慧眼识珠’，这个‘珠’就是隐藏的线路安全运行隐患。”巡线途中，张开明给记者介绍，“例如树木压线压杆、电杆移位、螺丝松动、异物挂线等。”

巡线，在走路的同时，还要看天看线看杆，看有没有障碍物影响输电线、电杆的安全。为了不影响正常供电，巡线工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带电除险、带电清障。

在此次安全隐患排查中，记者发现，张开明和同事们遇到最多的情况，就是山里的树木挨近输电线从而影响线路安全。“这些树，年年砍、年年长。”张开明说。

深山林木尤其长得快，有的树木从地面向上探近输电线，有的树木则从山腰、山坡、悬崖伸展出来，向下或向两侧逼近输电线。清除这些树障，既靠经验，也靠配合。

“如果树木在山坡上，导线在下边，我们会先用绳子把树向上拉，再砍树，确保树砍倒的时候不倒向输电线和电杆。”张开明说，长在悬崖上的树木，他们还要拴上绳子再下降到树木所在的悬崖处去砍。

除了树木带来的安全隐患，每到冬季，张开明和同事们还尤其关注天气变化。“特别是低温天气，如果出现下雪、霜冻、凝冰，那给输电线带来的安全隐患就无法预测。”张开明还记得2008年春节前夕，雨雪冰冻特别厉害，位于武隆区境内的一条500kV输电线被雪压断，顺势压倒了邻近的35kV新民线。

“那一年的紧急抢修，我们直到除夕夜才回家。”张开明说，平时步行10多分钟的巡线路程，下雪后至少要1个小时。回忆起艰难的巡线经历，张开明非常感慨。

“嗡嗡嗡……”说话间，大伙儿走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带，张开明的同事启动了无人机，开始“高科技巡线”。“现在科技发达，无人机巡线看得很清楚，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人工巡线了？”记者问。

“无人机只能替代人工巡线的一部分，在高山密林里，还有很多盲区。”看着远去的无人机，张开明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些许轻松的神色，反而更加严肃。

“信号丢失了！”正说着，张开明的同事突然惊呼一声，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

原来是道真的地形落差太大，无人机下降到一定高度后就发生了信号丢失的现象。好在有惊无险，短暂的信号丢失后，无人机最终顺利返航。“在高山密林里，无人机信号丢失太常见了，大伙儿担心的是，如果无人机最终无法顺利返航，就有可能带来其他的安全隐患。”张开明说。

在当天的巡线中，一架无人机因地形复杂挂在了树枝上，大伙儿几经努力才取了下来。

2020年以后，35kV新民线用上了无人机巡线，但由于地形原因，无人机的作用仍然受到了限制。

“飞低了没信号，那飞高点可以吗？”记者问。张开明解释说，无人机需要尽可能低的高度才能发现地面的安全隐患，但前提是落差别太大，别把信号丢失了。“有一些滑坡隐患，本身滑坡位移很小，无人机去了也看不出来，还得人去看。”

2021年，35kV新民线附近的武隆仙女山机场正式通航，为了保证机场的运行安全，邻近线路停止了无人机巡线。

现在，35kV新民线大概有一半的线路还得依靠人工巡检这种老办法来完成。

这些年陆续添置了激光清障仪、无人机等高科技巡检设备，张开明和同事仍然随身带着油锯、砍刀、照相机这些“老伙计”。

1‰是100%的希望

干了30余年的张开明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但他带着徒弟江军仍然奋战在运检一线。“不管是谁来继续巡线，都会尽心尽力保障这条线的安全稳定。”张开明望着绵延的35kV新民线说。

在张开明看来，35kV新民线输送的不仅是电，更是千家万户的希望。8000万千瓦时的电，按每户年均用电2000千瓦时计算，能满足4万户居民一年的用电。

涪陵区增福镇黄龙村的600余户村民，就是这4万户的一部分。

电，对于黄龙村这个曾经的贫困村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80后村民宋应波从小在这里长大，他还记得2003年乡亲们的主要收入来自种庄稼。每年春天，乡亲们靠电力驱动抽水机从附近的山塘、水库抽水灌溉农田。

“当时为了能多挣些钱，乡亲们还会在种庄稼之余养蚕。”宋应波说。记忆里，他妈妈一早一晚都会走进蚕房打开灯，精心侍弄被寄予厚望的蚕宝宝。

一间间蚕房的电灯，点亮的是乡亲们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2003年到2023年，35kV新民线的水电站从8座增加到了11座，黄龙村也经历了两次农村电网改造。在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过程中，黄龙村也越来越离不开电。

增福土鸡是增福镇的特色农产品，也是颇受市场青睐的绿色食品，先后获得重庆市著名商标、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成为当地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重要产业。

增福土鸡成规模的养殖，离不开稳定的电。

今年53岁的杨永林是张开明的同事，也是黄龙村的台区经理，每年要对增福镇100余公里的10kV线路巡检4次。近期出现强雨雪天气，对电力供应和群众生产生活带来较大影响，根据应对突发极端天气的工作安排，他和同事决定再次对黄龙村的线路进行一次巡检，以保障大家冬季用电安全稳定。

“老张他们保前端，我们后端保障也要跟上，把稳定的电送到千家万户。”杨永林说。

12月19日上午9时许，室外最低温度只有2℃，但黄龙村养殖大户杨昌全看见穿着红色马甲的杨永林时，心头一暖。“老杨，鸡舍里的种鸡都还好吧？”杨永林边说边走进杨昌全的土鸡原种养殖场，暖烘烘的鸡舍与室外形成鲜明对比。

杨永林在鸡舍检查用电情况

“最近气温走低，你要特别注意雏鸡保暖哟！如果遇到用电问题，随时联系我们哈！”杨永林一边看着热闹扑腾的种鸡，一边检查输电线路，看是否存在被忽略的安全隐患。

杨昌全是增福镇有名的土鸡养殖带头人，他的原种养殖场设计规模为种鸡10000套、年产雏鸡100万羽。“对于我们养殖户来说，稳定的供电真的太重要了！”看着鸡栏里“咯咯咯”叫得欢快的种鸡，杨昌全脸上满是笑容，“夏季高温，鸡舍需降温；冬季低温，雏鸡要保暖；还有孵化、育雏等都需要用电。”

杨昌全对稳定供电的重要性有如此深切的感受，源于他的养殖经历。2015年以前，他在邻镇养殖土鸡，有好几个夏季都因为气温过高且供电不稳定，导致大批种鸡、雏鸡死亡。后来，杨昌全在黄龙村新盖了鸡舍，专门养殖增福土鸡。现在，他不再为用电不稳而担心。

“养殖场动工开建的时候，电力公司就上门把400V的电源接入户，很稳定。”杨昌全告诉记者，现在无论是夏季使用电动循环水帘系统和大功率冷风机，还是冬季需要35℃至38℃的温度育雏和孵化，用电都不成问题。

原来，2015年电力公司就将黄龙村相关区域的变压器由20kVA提升至125kVA，不仅让村民日常生产生活用电有了保障，还一并解决了土鸡养殖发展的用电问题。用电稳定后，黄龙村100余户、300余位贫困村民依靠相关方面的扶持，实现了养鸡脱贫。

数据显示，2015年黄龙村全村年人均纯收入超8000元，实现了整村脱贫。同一年，涪陵也从市级贫困区（县）的队列退出，实现“户脱贫、村出列、区摘帽”。涪陵增福土鸡产业走上了规范化、品牌化、标准化发展道路。

2022年，投入352万元的黄龙村完成了新一轮的电网升级改造，通过35kV新民线输送到涪陵的稳定电能，继续通过提档升级后的输电线路，为这个村的高质量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清洁能源。

道真的新民河，全长仅20余公里，约为长江的千分之三。建在悬崖谷底的水电站名字也通俗好记：新民一级电站、新民二级电站、新民三级电站……

国家统计局数据，2003年，全国水电发电量为0.28万亿千瓦时，到2022年，增长为1.35万亿千瓦时。20年间，水电发电量增长了3.82倍，其中，三峡水电站、白鹤滩水电站等大型水电站功不可没，但新民一、二、三级电站也应记一功。

尽管新民河沿线的水电站加起来的发电量难以比得上三峡水电站的零头，但在70余公里的35kV新民线上，输电线不断地从谷底爬上山崖又降到谷底，循环往复，只为点亮输电线另一端的万家灯火。

像张开明一样的巡检工人，仍年复一年地在这深山峡谷里穿梭维护，从一个“万丈崖”到另一个“万丈崖”。而像黄龙村一样的乡村振兴发展沃土，因“张开明们”的默默守护，正在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35kV新民线，是千分之一，亦是百分之百。(文/记者 涂猛进 罗菲菲 温显杰 图/通讯员 游波)